Fever Igniter

借过。

【丹邕】无主之地

·战地记者x无国界医生

·好像没写太多战地记者的工作

·其实感觉无差

·几句话旼奂


·私设如山


·OOC

·请勿上升正主




无主之地




0.
无人涉足,便是桃源。

——拜伦

1.
Y国。

这里是中东地区的一个小国,和其他中东国家不同,这里石油资源并不那么富足,也没什么珍贵到可以镶嵌在王冠上的宝石。

只有水。

其他中东国家所稀缺的,水。

几个靠着出口石油而强大起来的国家早已对此虎视眈眈。

最终战火席卷了这个本来平静的小国。

2.
邕圣祐是一位无国界医生。

之前他是一位外科医生,毕业于最好的医学院,进了所在城市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科室,跟了最好的导师,可谓前途无量。

然后就因为一场医疗事故而被迫离职。

其实大家都挺清楚的,那天不是邕圣祐主刀,怎么追责也追不到邕圣祐头上。

但是主刀的年轻医生家里是医学世家,爸爸和几个叔父都是医学界里呼风唤雨的人。

圣祐啊,你替他担了这个责任,我们负责出钱赔偿。你不用担心,你主动辞职后我们马上把你安排到另一个城市最好的医院去。

面前穿着白大褂的老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脸温和的笑,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

……好。邕圣祐答应了,转身去院长办公室辞了职。

然后直接报名去了无国界医生组织。

3.
邕圣祐站在水池前将手上的血污洗去。

刚刚他所在的医院接收了一位在边境线巡逻结果踩到了地雷的士兵。士兵的腿已经炸成了碎片,只剩下几丝肉块血淋林地挂在残肢上,截面里甚至可以看到白骨。

邕圣祐已经见惯了这种血肉模糊的情况,冷静到冷漠地给他处理伤口。

没想到明明已经打了麻药的士兵突然睁开了眼,奋力起身一把抓住了邕圣祐的手,大喊着“快跑!别过来!”

在一旁帮忙的护士急忙又给他打了一针麻药,邕圣祐用力掰开了士兵的手指才把自己的手腕救了出来。

苍白的皮肤上血手印明晃晃的。

“圣祐啊,和你说个事。”旁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个人打开了隔壁的水龙头。

是另一位医生,黄旼炫。

“你要吓死我吗黄旼炫,吓死我你就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残肢断臂了。”邕圣祐抖了抖,继续洗手,“说,什么事,我考虑一下。”

“下周在奂要来了。”

“……恭喜你啊,男朋友不远千里不惧危险地来这里看你,真是真爱。”邕圣祐把那块肌肤洗得发红,但还是感觉有人抓着那里,“你就是特意过来和我秀恩爱的吗。”

“不是,我是想说,下周你可以帮我做几台手术吗,如果没有突发事件的话。”

“你拿什么来还。”不管了,邕圣祐关上了水龙头。

“我让在奂带了烟。”

“……成交。”

邕圣祐和黄旼炫击了个掌。

4.
邕圣祐叼着根烟蹲在医院的天台上。

天台上架满了用来晒床单被单的杆子,这几天天气不错,护士们把这些都搬到天台来晒。

邕圣祐就躲在层层白布后面。

这是他的秘密基地。

医院在Y国边境,站在天台往东边看,可以看到一条模模糊糊的黑线一路蜿蜒到地平线,那就是Y国的国境线。

前段时间几个国家联合起来从这条边境线打了进来,满天轰炸机,炸弹跟不要钱一样往下丢,士兵们在空中攻势的掩护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Y国一直都与世无争,边线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一锅端了。

不过好在Y国的领导者挺清醒的,马上组织武力予以反击。

双方僵持了几个月,最后都退了一步警戒,把被轰炸得满目疮痍的边境线给空了出来。

这里变成了一块无主之地。

邕圣祐的医院就在这里,接收那些在交火中受伤的士兵和平民,还有一些被战争留下来的武器无伤的人。

邕圣祐刚刚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想着自己也做过几年外科医生,隔开了少说也有几百个人的肚子,什么心肝脾肺肾没见过,战场上下来的人还能多出几条腿不成。

结果真的送来伤员的时候邕圣祐才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枪伤还好,挖出子弹就行了;踩到地雷炸断了腿也还算可以接受,就是那些挂在身上的肉条布条不太美观;最怕的就是遇到人肉炸弹的,近距离被炸伤的人往往已经焦黑一片,皮肤裂开露出下面红色的肉,四肢肯定有几个不在原位了,偏偏人就是没死,在担架上蠕动呻吟着,露在外面的肌肉组织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邕圣祐勉强处理所有的伤员后只感觉胃里一阵泛酸,却啥也吐不出来。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呆着,可是哪里都是痛苦的呻吟。

就跟在地狱一样。

最后邕圣祐一把推开了顶楼的门,跑上了天台。

天台上空无一人,所有护士都在下面忙着给这个换药给那个擦汗,根本没空上来收床单。邕圣祐撩开被风吹得飘动的床单,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台边。

夕阳西下,一轮圆日挂在地平线上,发出最后耀眼的阳光。天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云彩,被映成了橙红色。

天空下便是万里黄土,荒凉的土地上弹坑四处,还有一片片倒塌的房屋,有的还在还没完全燃烧殆尽,几点残存的火带着缕缕黑烟直上,最后消失在满布沙尘和火药味的风中。

所见之处没有一个人。

天台的门在邕圣祐身后缓缓关上,将仿佛来自地狱的哭喊关在了背后。

耳边只有猎猎风声,带着硝烟气息扑面而来。

邕圣祐感觉他像是被世界抛弃了,站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只有天地与自己。

但是又觉得挺开心的,只有他自己。

这里是无主之地上的无主之地,不过现在暂时属于邕圣祐了。

邕圣祐靠着天台边上砖砌起来的围栏,慢慢地坐下,闭上了被太阳刺痛了的眼。

邕圣祐和天地一样安静了下来。

5.
邕圣祐做手术的时候眼皮直跳。

而且是两只眼睛的眼皮都在跳。

即便是优秀的外科医生,邕圣祐也不清楚眼皮跳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怎么停止,只好一边难受地眨眨眼一边往办公室走。

结果一推开门就发现黄旼炫和一个比他略矮的人拥抱在一起,另一个人坐在旁边笑得无奈。
邕圣祐一推开门,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黄旼炫,你再在我这个单身汉面前秀恩爱我马上罢工了。”邕圣祐走进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毕竟是中东地区,还没开放到这个地步,邕圣祐也怕黄旼泫和他男朋友被谁看不顺眼给干掉了。

黄旼炫瞥了邕圣祐一眼,没什么反应,倒是被抱在怀里的金在奂有点不好意思,挣开了黄旼泫,站到了一旁。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依旧盯着邕圣祐看。

“你好,我是金在奂,是SNews的前线记者。这位是姜义建,和我搭档来进行报道的。平时我们没有出去报道的时候就会暂住在这里,已经和你们总部提前联系过了。”金在奂整了整衣服,介绍道。

“你也可以叫我丹尼尔。”坐在椅子上的人敛起了笑,举起了手示意。

“邕圣祐。”邕圣祐言简意赅。

他打量着姜丹尼尔。

金在奂他之前在黄旼炫桌上的合照里见过了,真人和照片没什么差别,笑得傻乎乎的。倒是这个丹尼尔是真正的陌生人。

姜丹尼尔虽然坐着,但是从这无处安放的腿来看个子应该还挺高。穿着宽松的T恤和马甲,但是隐藏不住衣服下面流畅的肌肉线条。肩膀挺宽,块头看起来大,但是不胖。脸长得不错,眼角还有颗泪痣,染了一头醒目的金发。刚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萨摩耶,而现在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邕医生。”丹尼尔点了点头,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

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的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一丝微妙,金在奂仿佛闻到了两个人之间弥漫的火药味。

就在金在奂一边死命回想自己这位好哥们有没有的罪过自己男朋友的同事时,邕圣祐伸出了手,握上了姜丹尼尔的手。

“我也是。”

邕圣祐与姜丹尼尔的目光对上了。

6.
邕圣祐坐在天台上发呆,手指间夹着根点燃的烟。

他刚刚抢救了一位被当作汽车炸弹袭击边境线的男人,说是抢救其实也只是个心理安慰。男人的半个身子都炸开了,血哗啦啦地流,从医院门口一路滴到了手术室。

但是男人还有心跳,还有一点点微弱的意识,于是邕圣祐还是尽力去救了。

最后邕圣祐也只能用手轻轻合上了男人流露着惊恐和不甘的双眼。

男人的女儿被维和部队的救了下来,带到了医院,此时正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玩手指。

邕圣祐路过他时脚步一顿,然后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女孩才七八岁,有着一头乌黑卷曲的头发和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她看了看邕圣祐的白大褂,又看了看他的脸,然后问道:

“我爸爸呢?”

“……你爸爸他有事情,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只要你听话,爸爸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以前邕圣祐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同事总是骗那些死者的小孩,说什么爸爸妈妈没有死,什么他们去了一个很美好的地方,马上就会回来找他们的。

死了就是死了,一抔黄土还能说出朵花来。

但是真的看到小孩的眼睛的时候,邕圣祐什么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绞尽脑汁,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请教过同时怎么哄小孩。

小女孩盯着邕圣祐的眼睛看。

有水雾慢慢弥漫上了女孩的眼睛。

“你骗人。”女孩哭了起来,“爸爸他不会回来了。”

邕圣祐对着大哭的小孩手足无措,直到闻声而来的护士抱走了女孩,邕圣祐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为什么会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看出来自己说谎。

邕圣祐吸了一口烟。

前面的床单动了动,像是有人来了,邕圣祐赶紧把还剩大半的烟按灭。

床单分开,露出了一个金色的脑袋。

是姜丹尼尔。

“终于找到你了。”姜丹尼尔也不认生,一屁股就坐在了邕圣祐旁边。

“……你不应该跟着维和部队或者守卫军去前线吗,在这里干什么。”邕圣祐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挪了挪,“我还以为护士长来了,浪费我一根烟。”

“我就说金在奂这小子不抽烟怎么带了一大堆烟过来。”姜丹尼尔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烟头,“我听护士说你下午把一个小孩吓哭了。”

“没来几天你倒是和护士混得很熟。”邕圣祐又点了一根烟,“不是吓哭,是她爸爸死了,我没有骗过她。”

烟在邕圣祐指尖慢慢燃烧着,一缕烟雾缭绕着,邕圣祐面无表情的脸藏在升腾的烟雾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吧。”姜丹尼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邕圣祐扭头看姜丹尼尔。

“我说,你在和小女孩说话的时候,你自己也不相信她爸爸会回来吧。”姜丹尼尔看着邕圣祐解释道,“你自己都不信的话,你怎么指望别人信。”

“骗人也要诚心诚意的吧。”

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一脸认真的表情,然后扭过了头笑了。

没有笑声,就是在烟雾的掩护下勾起了嘴角。

姜丹尼尔看着那一抹弧度和侧脸的线条,感觉心跳有点快。

“我说你还比我小一岁吧。”邕圣祐笑够了,扭回了头,“竟然开始教我了。”

“那我也给你上一课。”

邕圣祐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微微张嘴,烟雾绕在唇齿间,然后被邕圣祐轻轻地吹了出去。

“第一,不要随意关心别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不会背后捅你一刀。”

就像那个主刀医生一样。

“第二,建议你把自己满含的感情收一收,这里太多需要同情的灵魂,你施舍不过来。”

邕圣祐站起来,把烟头往地上一丢,一脚踩了上去。

“第三,建议你把你的头发染回黑色。”

未散尽的烟雾缠绕在邕圣祐的身边,缱倦温柔地勾着邕圣祐的衣袖,然后被扬起的白大褂打散,留在了手腕后。

“你不知道在一群黑头发的人里面,你特别不一样吗。”

邕圣祐头也不回地走了。

7.
姜丹尼尔结束采访回到医院的时候,邕圣祐正在和一个来检查的小孩子聊天。

姜丹尼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半边身子都是血,把小孩子吓得跳下椅子就跑。

护士赶忙跑去追小孩,治疗室里只剩下姜丹尼尔和邕圣祐。

“……坐下吧,我给你看看。”沉默了许久,邕圣祐叹了一口气。

他走上去抚上了姜丹尼尔染血的手臂。

其实没姜丹尼尔什么事的,本来采访很顺利,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事。但是姜丹尼尔路上路边有一个小孩蜷在弹坑里面瑟瑟发抖,好心之下他走上去想带着小孩去医院,没想到小孩被战争吓得敏感之际,一看到丹尼尔接近,就摸出了藏在身后的刀乱挥了起来。

姜丹尼尔躲闪及时,没伤到要害,就是划破了手臂,血流的有点多,然后脚也有些崴了,走路一拐一拐的。

负责保护记者安全的士兵见状赶紧上前按住了还在闭着眼睛乱挥刀子的小孩。

“还是去救人了啊,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邕圣祐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

“就看到小孩子躲在那里,然后就去救了。”姜丹尼尔用没受伤的手挠了挠头,“也算是做件好事。”

“没想到心肠还挺软啊姜记者。”邕圣祐开始给他包扎,“你们战地记者难道不是应该习惯了吗?”

“……我是看见过很多这样的情况,什么身上衣服被炸弹的火点燃,在地上满地打滚的村民;小小年纪就扛着看起来比他自己还高的枪的孩子;还有那些坐在尸体旁边哭的小孩。”姜丹尼尔看着邕圣祐的手在他的手臂上动作,细长的手指穿过纱布,灵巧地打了个结。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同情他们,去帮助他们,即使这可能会让我自己受伤。”

“你是傻吗。”包扎完,邕圣祐坐回了桌子后,“这几天别碰水,也别到地上蹭把纱布弄得脏兮兮的,每天来换一次药。”

“圣祐哥。”姜丹尼尔站起来但是没有走,“那你呢?”

“你见过这么多生死。”

“你还会同情他们吗?”

8.
那天的对话以邕圣祐的沉默告终。

姜丹尼尔也没有纠缠,问完后就离开了。

之后好几天他们都没有见面,边境线爆发了好几场武装冲突,邕圣祐和黄旼泫都忙得昼夜不分,而姜丹尼尔和金在奂也忙着在前线捕捉现场情况。

忙碌的工作让邕圣祐忘记了姜丹尼尔问他的问题。

你还会同情他们吗?

你会去救他们吗?

即便你会因此受伤?

邕圣祐不知道,他已经太久没有再为那些痛苦挣扎的人而动过心思了。

他坐在天台上,便离开了现实,凡尘俗世皆被抛在身后。

邕圣祐觉得自己也算是看淡生死,或者说是麻木到失去情感了。

同情也是需要力气的,邕圣祐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同情别人了。

直到那天下午。

邕圣祐刚刚处理完一房间病人的伤口,走到医院门口喘口气休息,突然看到大门外有个身影摇摇晃晃地靠近。

是个小女孩。

女孩少见的有着一头金发,脸上都是灰和血迹,被泪水冲过留下一道道痕迹。身上穿着一条连衣裙,虽然破破烂烂的,但还是可以依稀分辨出上面原本可爱的图案。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都是弹片划过的血痕和摔倒后的擦伤。她没穿鞋,赤脚踩在粗糙的砂石地上,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院子。

邕圣祐下意识地走向了女孩。

还没走几步,邕圣祐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全副武装的警备人员,举着防暴盾,满脸凝重地看着邕圣祐和小女孩。

“圣祐!快回来!”黄旼炫站在警备人员后面大喊,“那是人肉炸弹!”

邕圣祐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背上鼓鼓囊囊,背着好几根炸药管。

女孩眼睛眨了眨,眼泪就留了下来。干裂的嘴唇微动,怕炸弹爆炸于是只敢小小声地说。

“救命。”

女孩一边向前一边哭着说。

邕圣祐往前了一步。

“邕圣祐你不要命了吗!”黄旼炫冲了出去一把扯住邕圣祐的手。

“但是她在求救——”

邕圣祐剩下的话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

女孩身上的炸弹威力不大,只是一个威慑用的装置。邕圣祐被即使拉开,虽然被爆炸声震得双耳暂时耳鸣,但好在没有受伤。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黄旼炫看着坐在地上的邕圣祐没好气地说,“准备连自己也搭进去吗。”

邕圣祐耳朵还在轰鸣,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黄旼炫在说什么,声音忽远忽近的。

他能感觉到爆炸时的热浪向他涌来,伴随着火药的呛人气息和血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他的鼻腔。

邕圣祐身上有点黏乎乎的,他不敢低头看,他知道那是爆炸后的肢体碎片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也不是没有在抢救伤者的时候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以前他可以淡定地去换掉这件衣服,但是今天他连低头都不敢。

邕圣祐身上每个零件都还在,而且运作正常。

但是邕圣祐隐约觉得这炸弹把自己的心炸坏了。

心外包裹的坚硬外壳被炸出一道口子,流出了里面滚烫的血。

原来我的血还是热的啊。

9.
姜丹尼尔在天台找到了邕圣祐。

邕圣祐裹着那件沾着血和肢体碎片的衣服,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脚边已经满是烟头了。

“抽太多烟不好。”姜丹尼尔低着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邕圣祐。

“我记得我好像才是医生。”邕圣祐没看他,又吸了一口烟。

姜丹尼尔直接把烟抢了过来。

“你不抽烟,那你怎么做?”邕圣祐勉强抬眼看了他一下。

没有指代什么,但是姜丹尼尔听明白了。

“我……我会去我家旁边的公园里跑步,跑到累了,就想不起来了。或者就是去找金在奂喝酒,喝到断片,第二天就啥烦心事都忘记了。”姜丹尼尔小心翼翼地坐下,靠在邕圣祐旁边。

邕圣祐难得没有躲。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这些了。

“……这附近都是废墟。”过了许久,姜丹尼尔才听到邕圣祐几乎是气声的回答,“喝酒会手抖。”

言下之意就是只能抽烟。

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用尼古丁麻醉自己,假装不知道身后痛苦灵魂的存在。

姜丹尼尔哽住了,半晌都没有回应。

邕圣祐又点燃了一根烟。

“……那烟又有什么好的,你抽了这么多,不也还是在这里发愁。”

“……”

邕圣祐微微侧脸,瞥了一眼姜丹尼尔,脖颈到鼻梁眉峰的美好线条让姜丹尼尔看傻了眼。

邕圣祐的半张脸沐浴着阳光,半张脸则隐在阴影里。

他吸了一口烟。

然后把烟雾吹在了姜丹尼尔脸上。

姜丹尼尔没有防备,被烟雾呛得咳嗽连连。

“小孩。”邕圣祐站了起来,“先别急着教育我。”

“你不如先学会抽烟,再来和我讨论烟的价值。”

10.
凌晨四点,邕圣祐被噩梦惊醒。

梦里那个花裙子的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身上什么伤口也没有。邕圣祐刚想上去抱住她,结果小姑娘自己冲上来抱住了自己,把头埋进了自己地胸口。

再抬头时,女孩漂亮的脸焦黑一片,本来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漆黑的孔,身上血淋淋的。

“你为什么不救我?”女孩被烧得只剩骨头的下巴一张一合。

邕圣祐直接睁开了眼。

翻来覆去,邕圣祐都无法入眠,最后干脆起床,揣了盒烟就上了天台。

天台上的床单都收了起来,只剩下孤零零的杆子。

漆黑中有一道身影,旁边一点橙色的光一闪一闪的。

有人在抽烟。

“……丹尼尔?”邕圣祐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了出来。

“圣祐哥?”火光动了动,确实是姜丹尼尔。

“……你不会真的在这里学抽烟吧。”晚上的Y国气温比较低,风刮得邕圣祐忍不住裹紧了大衣。

“没有,我只是点着。”黑暗里邕圣祐看不清姜丹尼尔的表情,邕圣祐又凑近了一点,才勉强看清了姜丹尼尔。他先前叼着烟,说话的时候把烟给拿了出来。

“……那你也太浪费了,你知道这里烟有多难弄到吗。”

在黑暗里邕圣祐的所有表情都被隐匿了起来,让他感觉很安全。病人们都休息了,那不间断的呻吟也暂时停息,医院难得安宁了下来。医院外的荒原废墟上更是毫无人烟,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只有风在不停地刮着。

“你不抽不如给我。”邕圣祐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姜丹尼尔立刻把烟嘴调转方向对着邕圣祐。

“那给你吧。”

“如果你真的可以开心的话。”

在荒无人烟的废墟中,姜丹尼尔站在邕圣祐面前,举着一支缓缓燃烧的烟。

他的头顶上是灿烂星河,无数星星汇集在一起,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

姜丹尼尔的眼睛里有一点光,像是火星一样。

邕圣祐突然就感觉自己就是站在沙漠中的旅人,身上没有水和食物,他晕头转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高声呼喊着,在内心默默祈祷着,许愿有救赎降临。

但是这是片无主之地,神灵听不到凡人微弱的呼喊。

就在旅人奄奄一息的时候,救赎突然自己出现了。

烟快要烧到姜丹尼尔的手了,但是姜丹尼尔就是不肯放手。

他定定地抓着烟,看着邕圣祐,像是相信他一定会接过烟一样。

这人果然是我的灾难。

自说自话地就管我叫圣祐哥,搞得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一样。

没经过人同意就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还赖着不走了。

现在知道我会心软了,还敢拿这个要挟我。

邕圣祐内心叹了口气。

真的是拿他没办法。

邕圣祐低头叼过了烟,咬上了姜丹尼尔的咬痕,吸了最后一口烟。

姜丹尼尔眼里的星火瞬间烧遍了草原。

11.
邕圣祐抽完烟就回房间倒头就睡,竟然一觉睡到了早上。

收拾完后的邕圣祐披着大衣慢悠悠地走到了办公室,看到一脸不爽的黄旼泫,这才知道姜丹尼尔和金在奂的任务结束,一大早趁着两方还没开始交火就先跑了。

难怪姜丹尼尔凌晨还会在天台。

邕圣祐拉开椅子坐下,刚想准备今天的查房,打开笔记本时他发现里面有一张撕得歪歪扭扭的纸片,上面写着字。

是姜丹尼尔的字迹。

也许是时间太急或者是临时起意,姜丹尼尔没找到合适书写的纸,只好拆了个烟盒来写,小小的空间被字挤得满满当当,邕圣祐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姜丹尼尔因为着急而写得有些潦草的字。

“圣祐哥:

很抱歉我一时没找到纸,口袋里有一盒烟,就用烟盒给你写,希望你别介意。

你可能刚刚认识我,估计还觉得我特别奇怪,没事就缠着你。但其实我们早就见过,或者是我单方面见过你。我五年前手臂骨折去医院打石膏,路过病房的时候看到你微笑着在询问病人情况,你站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迷人气息。

我一直记得你是个温柔的人,轻言轻语地安慰那个因为丈夫病情而不住哭泣的人。

当我在这里碰见你时,我觉得挺幸运的,但是也很奇怪,你看起来不近人情,也不怎么笑。

直到我偷偷跟着你上天台,我才注意到,你大概只是太孤独了。

你一个人坐在你的领地做自己的君主,却没有人为你戴上花环。

你跑去救那个小女孩的事我也知道,你看,你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冷漠。

至于抽烟的问题,我也许会去尝试,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这不好,哥还是戒烟吧,实在不行就吃糖吧,我上次忘记说了,我喜欢吃糖,我觉得甜食可以让人心情愉快。”

笔画顿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凌乱了。

“车在楼下了,那么圣祐哥,再——”

信戛然而止。

搞什么啊,找不到纸不会从本子上撕一张啊,写在烟盒上弄得这么委屈。

而且说得好像自己特别了解我一样,人都走了还管我抽烟。

邕圣祐捏着纸片嫌弃得不行,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想着把纸片揣进兜里带回去,又怕自己待会儿忘了把纸给洗了,犹豫半天,还是打开了上锁的抽屉把卡片放了进去。

邕圣祐摸了摸口袋,拿出来昨晚上天台前带着的半包烟,把它丢给了黄旼炫。

“干嘛。”黄旼炫还处于低气压时期,“在奂不让我抽,别害我啊。”

“知道你不抽,你替我保管吧,或者丢了。”邕圣祐开始写病房记录日期。

“我戒烟了。”

12.
邕圣祐的眼皮直跳。

而且是两边一起跳。

姜丹尼尔回国已经快半年了,邕圣祐还是在这片无主之地兢兢业业。

没事的时候邕圣祐还是会跑到天台上坐着,看夕阳缓缓落下,最后一缕光消失在深蓝色天空下;看头上烂漫星河,北极星在闪闪发光。

他不抽烟了,但是觉得嘴巴里没个东西有点难受,于是开始吃糖,没事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丢嘴里。

这戈壁荒滩也没什么好糖,只有制造粗劣的蔗糖结晶体,黄黄的一块一块,被大风吹得硬邦邦的。

邕圣祐吃糖也不含着,就用后槽牙直接咬,半边脸鼓起来一动一动,发出“咔滋咔滋”的声音。

“你祸害完你的肺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迫害你的牙了吗。”黄旼炫看邕圣祐吃糖看到怕了,“你小心点,这里可没有补牙材料,蛀牙了就只能拔掉。”

邕圣祐应付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咔滋咔滋。

后来黄旼炫也懒得管他了。

邕圣祐揉着眼皮,咬着糖往天台走,想着估计是压力太大才眼皮直跳。

一推开门,邕圣祐就看到有个人背对着门,撑围栏上看风景。

阳光挺好,照在那人的金发上闪着光。风轻轻地撩过发梢,扬起几缕头发。

姜丹尼尔听到声响,扭头看到了邕圣祐,本来还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就挂上了笑。

“你怎么在这里。”邕圣祐把糖咬碎吞了下去。

“我申请了后续报道任务,就又回来了。”姜丹尼尔就盯着邕圣祐慢悠悠地走到自己身边,和自己一样撑着围栏。

邕圣祐把手伸进口袋,姜丹尼尔以为邕圣祐又要拿烟,有点泄气地想自己的话果然没有那么重要,结果邕圣祐弄出了一小颗颜色浑黄的糖,塞进了嘴里。

姜丹尼尔一下就舒坦了。

“圣祐哥,你戒烟了。”说的是肯定句。

“嗯,戒了。”吃着糖的邕圣祐说话有点含糊不清,“改成吃糖了。结果好像吃得太多,把黄旼炫都给吓到了。”邕圣祐想到黄旼炫皱成一团的脸就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

姜丹尼尔看得入迷,半天才接上话。

“我……我回去也试着去抽烟,但是我好像确实没天赋,每次都呛得咳嗽半天,把金在奂吓得半死。”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邕圣祐就没声了。他平静着,沉默着,然后突然就开口了。

“……其实我不是没有人陪,我只是……不想要人陪。没有新的伤员来的时候,医院里气氛其实很轻松,经常有人在病房里闲不住地唱歌,然后说就吸引了一大群人一起载歌载舞的。我也看过几次,跟着他们乱唱,然后一起大笑。”

“但是这热闹与我无关。”

“而且欢笑过后,新的痛苦又来了,昨天还在和你嘻嘻哈哈的人明天可能就变成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越快乐就越沉重。”

“我觉得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没有笑声,但是也没有哭喊声,一切都远离了我,感觉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站在我身边,也没有人给我压力。”

“这样……挺轻松的。”

邕圣祐自顾自地说,姜丹尼尔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邕圣祐是在说自己留着的信上那句对他孤独的评价。

邕圣祐就站在距离姜丹尼尔几步远的地方,姜丹尼尔却感觉邕圣祐离他远隔数重山。虽然他成功地和邕圣祐一起分享这块无主之地,但是邕圣祐却没有让他走进自己的心。

那里是另一块无主之地,只有风穿过发出的空洞声。

明明自己就站在他身边。

姜丹尼尔觉得不甘心。

“那我呢?”

“我可以一直留在哥身边,陪着哥一起承担。”

“哥说我情感太丰富了,但我觉得挺好的。哥如果没有同情分给别人,那我来替哥分享情感。”

姜丹尼尔慢慢靠近邕圣祐,邕圣祐本就诧异地扭过身面对着丹尼尔,他想后退,腿却僵在原地动不了。

“我会陪着哥在这里看风景,也会拉着哥下去和病房里的人一起疯。”

“我可以做桥梁,让你离开这个无人的地方。”

“但是如果哥不乐意。”

姜丹尼尔顿了顿。

“我也可以陪哥就呆在这无主之地。”

“只要哥让我走进去。”

姜丹尼尔抬手轻轻碰上了邕圣祐的左胸口。

两个人沉默不语,连呼啸不止的风都悄悄停了。

世界寂静,邕圣祐只能听见姜丹尼尔指尖下,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响到充斥了整个耳道。

时间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

邕圣祐听到自己的声音,藏着一点点喜悦,一点点期待。

“那你进来吧。”

13.
天台上姜丹尼尔紧紧抱着邕圣祐。

有几根金色的头发垂在邕圣祐脸上,有点痒。

邕圣祐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我上次说过,你这一头金发真的很显眼。”

“不管是在这里的医院。”

“还是在国内的医院。”

姜丹尼尔的耳朵红了,但是拥抱得更紧了。

邕圣祐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

14.
姜丹尼尔为邕圣祐戴上了王冠。

从此这里不再是无主之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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