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
·归国学生x走失后被戏班子收养的少爷
·@酸汤 @joyminchun @八宝果糖橘子味 一起想的 感谢
·私设如山
·OOC
·请勿上升正主
人面桃花
0.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1.
江南大家郑家和朱家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昨个元宵佳节,家家户户点着花灯,十里长街灯火通明,流淌在白墙黑瓦间的小河流里星星点点,都是带着美好愿望的河灯,飘飘悠悠的,像是真要流到天河里去。
偏偏这个时候,朱家的小少爷走丢了。
朱家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晕倒了好几次,说是自己的儿子从来听话懂事,从不自己一个人跑上街,都是隔壁的郑家不管好小孩,带着自己儿子到处跑,这才走丢了。
郑家夫人本来还觉得同情,这么一听就生了气,说明明是朱家少爷私底下贪玩,拉着自己儿子不走大道去钻巷子,结果迷路走丢了。自己儿子懂事,还站在原地等他,等到半夜,还好被家丁找到,要不然也要被拐走了。
两家互不相让,本来是好邻居,结果一下结了仇。
郑家小少爷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他带着好朋友出去玩,好朋友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他躲在自己娘亲身后,看着好朋友的娘亲哭红了眼,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要吃了自己一样。
后院的桃花还没开,只有一点点芽苞颤颤巍巍地立在枝头。
郑家小少爷就坐在树下,等着隔壁的好朋友带芝麻糖给他。
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皇帝被赶出了紫禁城,后院的桃花开了又谢,小屁孩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被送上远渡重洋的船时,那个会爬上院子里的桃树隔着墙丢给自己芝麻糖的小孩也没有出现。
2.
郑锐彬刚刚走出教室就被几个同学拉着去听戏,说是什么岳家班的角儿难得登台唱戏。
“当年一出《长生殿》惊得人人以为是那贵妃在世。锐彬兄你运气好,刚回国就赶上他再次登台。我给你们弄了几个好位子,茶水果盘齐全,你好好听听,就当是我们几个送你的回国礼物了。”同学说得是眉飞色舞,像是郑锐彬捡了个大便宜。
郑锐彬两年前被家里人送出国,这才刚回来,到了北平继续求学。家里人交代了几个家乡故人的孩子帮忙照应一下,带着他习惯习惯北方的环境,再回忆一下国内的生活。几个同学也热情,拉着他就去戏班子听戏。
“城里人闲,没什么别的乐子,就是好听戏,戏楼院子遍地。”
郑锐彬虽是出身江南,却是没怎么听过曲儿,加上在国外留学几年,脑子里全是洋文戏剧,夸张的服饰,对这昆曲反倒是兴趣缺缺。但是为了不白费同学的热情,郑锐彬还是应了。
戏园子里倒是热闹,一桌一桌的摆开,三五几个围在一起谈天嗑瓜子,京片子听得郑锐彬头都疼了。楼上还有雅座,帘子后面隐隐约约的人影,不知道是哪位达官贵人。
突然所有人都噤了声。
郑锐彬抬头往台上看。
台上刚刚念着开宗台词的老生已经下去了。灯光流转,弦索胡琴一一拉响,咿呀半晌,有人乘乐而来。
那真是个精致的人。黑发上饰着翠钗粉珠,随着步伐动作微微摇动,闪着柔和的光;眉毛斜扬,带着些许眉峰,杂揉着一丝英气;眼若点漆含着笑意,映着光点烁烁,眼角胭脂若春色一片;鼻梁高挺,薄唇笑出一抹弧度。
青衫一袭绣着桃花几朵,簇挨在那人领上,水袖半挽露出握着折扇的手,指甲上还点着红,衬得手指细白。
眉眼顾盼,粉霞艳光。唱词道白,珠圆玉润。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便是一场游园惊梦。
郑锐彬最后只能傻愣愣地跟着别人鼓掌叫好。
3.
打那次以后郑锐彬就成了戏园子的常客。
朋友打趣说郑锐彬这是入了梦着了魔,被那角儿勾了魂。郑锐彬也不恼,就是打听怎么才能认识那角儿。朋友被他问得没办法,只好让他在他戏后偷偷去后院,也许有机会可以同她说一两句话。
不过想认识她的人那么多,想包她的人也很多,我却没听说几个人真的和她熟识,估计是难寻。朋友最后补了一句。
朋友说的没错,那角儿确实不经常登台。看了林冲夜奔苏三起解,咿咿呀呀连郑锐彬都可以唱个两句了,那位让郑锐彬念念不忘的人也没有再登台。
仿佛大梦一场。
郑锐彬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他又遇到了一次杜丽娘登台。
良辰美景奈何天?
郑锐彬倒是满心欢喜。
杜丽娘唱罢便是折扇一收,水袖一敛,转身离去对着人间烟火毫无留恋,真像是神仙肆意。
郑锐彬按着同学的话偷偷溜到了后台,低着头绕过那些个急急忙忙催台的伙计,掀起帘子就进了后院。
后院灯光昏暗,郑锐彬正眯着眼睛想要适应一下,就听见左边拐角传来了恼怒的争吵。郑锐彬赶忙往那儿走去。
只见拐角檐上挂着灯,照亮了一方角落。灯下一人背对着自己,黑发及腰,头上金钗,身上青衫,正是那梦醒后的杜丽娘。而她对面,一个男子脸色酣红挂着邪笑,身体前倾伸着手想要对人动手动脚。
郑锐彬挽起袖子想上前帮忙。
结果那杜丽娘挽起袖子就给了他一拳,把那人砸得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滚远点,这里不欢迎你。”杜丽娘张口,清清冷冷的声线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子半爬半跑地溜了。
杜丽娘回头,郑锐彬看着虽然清秀却明显属于青年男子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抓着袖子挽也不是放也不是。
“……还不和你的狐朋狗友回家找娘哭去。”杜丽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冷漠地走了。
郑锐彬看了看自己今天的一身西装,想了想刚刚那个男人皱巴巴的黑西装,觉得真是太冤枉了。
4.
郑锐彬那一晚愁眉苦脸地回来,被问清了事由的同学一阵嘲笑。
然而郑锐彬失落了一晚上,第二天依旧继续去戏园子里看戏,等着那天再碰见青年,好好地和人道个歉。
路上路过书店,一群穿着校服的年轻人挤在门口,抢着买什么。几个剪短了头发的女学生挤出来,兴高采烈的,手里抱着《新青年》。
郑锐彬这才想起来《新青年》新一刊发行了。
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书架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本,郑锐彬刚伸手去摸,结果竟然摸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郑锐彬扭头一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杜丽娘!
今天天色尚早,午后阳光照着杜丽娘的脸清清楚楚的,利落的短发看起来倒是十分柔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许天生的笑意,只是这嘴抿得紧紧的,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郑锐彬忘了松手,杜丽娘皱着眉头收了回来。
“对不住了刚刚。”郑锐彬回过神来赶忙抱歉,“但是这本书我先要了。”
“……这书上是写了你的名字了,还是怎么了,这就成了你的了?”杜丽娘也不看他,低着头抚着自己青色长衫上被挤出来的褶皱,慢条斯理地问。
“……这书上就是写了我的名字!”郑锐彬被问得哑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他抓起书翻到最后,指着书上的名字对杜丽娘说,“上次,上次我投稿给杂志,说了我对于《玩偶之家》的看法,他这期登出来了!”
“登徒子还看过易卜生?”杜丽娘凑近了,身上淡淡的气味让郑锐彬想起了家乡院子里种的桃花开了满枝的味道,“……锐彬。名字倒是正直,人怎么不如名字?”
杜丽娘语气里暗暗的嘲讽意味让郑锐彬会想起了前一天的误会。
“那是误会!我、我不认识那个人,我只是刚好到了后院,碰到了。”郑锐彬慌忙解释。
杜丽娘挑起了细长的眉。
“行吧。”杜丽娘摆摆手转身就走,青衫衣摆转出了个弧度,还带着舞台上的风姿,“这本就让给作者你了,我明天再来。”
郑锐彬还想再说些什么,杜丽娘却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5.
第二天郑锐彬下了课便守在了书店,抱着一本崭新的《新青年》。
杜丽娘走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书店门口的郑锐彬,个子高就是显眼。他本想当作不认识就从旁边路过,没想到郑锐彬一看到他就喊了一声“杜丽娘”,吓得他赶忙上前捂住了郑锐彬的嘴。
“你乱叫什么!”杜丽娘扭头看看四周,周围的人都在低头看书,没工夫搭理他们。
“我,我只是想送给你点东西。”郑锐彬自知失言,赶紧转移话题,把怀里的书塞进了杜丽娘怀里,“我今天新买了一本,送给你,就当赔礼道歉了,那日不经同意私自闯入后院。”
“……你真当我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被你闯进后院就是失了洁啊。”杜丽娘不禁觉得好笑,面前这人紧张得真像是对自己大有冒犯,就差磕头赔罪了。
“不,不是,我觉得你是娜拉,哦不是,你是……”郑锐彬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在国外看过的戏剧,名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急得脑门子都要冒汗。
这回杜丽娘是真笑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了。”杜丽娘眉眼弯弯,“我不收这没来由的礼物,这钱我给你。”
杜丽娘把钱塞给郑锐彬就走,郑锐彬急着又想喊杜丽娘,被他给瞪了回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杜丽娘吧。”郑锐彬也挺无辜的。
“朱正廷。”杜丽娘,现在应该说是朱正廷,头也不回地走了。
声音消散在微风里。
6.
朱正廷是走失的,至少他还有点模糊的印象,记得烟雨朦胧的白墙黑瓦,春风吹过撩动艳艳桃花,还记得鞭炮声声里自己和另一个人在笑。
但是也就这么多了。
他被一个四处演出的戏班子给捡到了,膝下无子的班主看他长得精致,人也聪明,竟然没让他当戏子,而是收他做义子,当亲儿子来看待。不过朱正廷从小看着那些个老生女旦登台唱戏,尤其是那旦角,在台上顾盼生姿,身段翩翩,水磨腔唱得是缠绵婉转,一唱三叹,磨得人耳朵都酥了,根本看不出来是在后院里起早练功的男子。
朱正廷真是好奇极了,偷偷缠着班里的角儿学。角儿也没多想什么,玩闹地教了教他,朱正廷确实认了真,跟着他们大早上爬起来学戏。
班主本是不肯,他自己也清楚,学这手段就是吃青春饭,等你人老珠黄再也唱不出那水磨调,筋骨都僵硬了,谁还来捧你的场。他还是希望朱正廷去好好念书,将来谋个好出路。
不过朱正廷也倔,一边学戏一边还读书,两边都不肯放弃,竟然也都没耽误。久而久之班主也就算了。
朱正廷曾经在班主不在的时候,趁着来的人少登台亮过像,本来只是唱着玩玩,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料,搏了个满堂彩,一群人打听这新来的旦角是谁,吓得朱正廷老久都没敢登台。
后来朱正廷习惯了,偶尔也会登台唱唱戏。
今个朱正廷有有了兴致,打算上台唱上一段。正对着镜子画油彩,小厮在门外说是有人想见他。
朱正廷手上不停,想着大概是哪个戏迷想来,打算让人打发走。结果又听见小厮说那人自称和您认识,说是姓郑。穿着看起来像是大学里的学生,规规矩矩的。
朱正廷的笔听了,半晌才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被推开,郑锐彬小心地走了进来。
朱正廷回头看他。
朱正廷刚刚停了笔,脸上的油彩画了一半,一只眼睛眼角绯红,眼角上翘,似桃花深处有仙人清唱;另一只眼睛还没画上,虽有笑意,眼里却还是写满了冷静,像是冬天里的一捧冰雪,干净而冷。两种矛盾的神色混合在一张脸上,竟然显得和谐,看得郑锐彬愣了神。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站在这里?”朱正廷转头继续画油彩,“那慢走不送。”
“不是!”郑锐彬回过神来,“我是有东西给你。”
郑锐彬将张小纸条放在了朱正廷桌上。
“我们学校的剧社排了部剧,取材自《玩偶之家》。我想你前几天买了杂志,肯定是看过的,所以我想请你去看看我们学校的剧。”
朱正廷瞥了一眼票,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细细画着妆。有几根没有敛好的发散落,飘在眼睛旁。
郑锐彬也没多想,就上去帮他把头发拢到了耳后。指尖微微接触肌肤,带着温度一路滑到了耳上。
朱正廷画不下去了,他从镜中看着郑锐彬的脸,一脸正直之色,没有半点多于心思,想是真的没有别意。
“……行吧。你把票放在这,我有空会去的。”
得了答应的郑锐彬高兴地告辞,说是等着正廷兄登台,自己为他鼓掌。
朱正廷又拢了拢头发,掩饰住了通红的耳朵。
7.
演戏的那天,朱正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去了。
郑锐彬站在门口,看到他来了,眼睛都亮了,抓着他的手就拉他进去,说是表演就要开始,位置都要没了。朱正廷挣脱了几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
刚开始朱正廷还有点入不了戏,摩挲着袖子不知道想些什么。到了后面,也就和其他人一样看得入迷了,到了最后也用力鼓掌叫好。
“我倒是觉得女主还应该再勇敢一点,冲出家族的束缚,去追求自己的未来。”朱正廷手指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
“那我觉得她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毕竟当了多少年大小姐,终于认清了本心,但是要实现还是要一步步来。”郑锐彬嘴上说着清楚,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那朱正廷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没有台上的艳色,就是最本初的样子,映着舞台上残余的光。
朱正廷没搭话,倒是老天回了一句,下起了瓢泼大雨。
朱正廷出来时天气正好,嫌麻烦也就没有拿伞,这时看着外面雨帘密集发了愁。郑锐彬从角落捡起了一把伞。
“我只给自己带了一把伞,我送正廷兄回去吧,这雨这么大,别淋坏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雨中。
恍惚之间郑锐彬像是回到了自己江南的家乡,春季的烟雨,湿漉漉的,他就打着伞走在青石板路上,雨点落在脚边的水凼里,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的身边空荡荡的。
伞不大,两个人尽量靠得近一点好躲雨,但还是有雨落在了身上。几滴雨落在了朱正廷头上,顺着头发缀在发梢,摇摇欲坠,然后滴落在肩上。
郑锐彬默默把伞往朱正廷那边靠了一点。
两个人没说话,就这么走在安静的胡同里,短短的胡同此时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重复着相同的墙相同的瓦檐。
雨声淋漓中传来几声远远的犬吠。
朱正廷停下了脚步。
“我到了,谢谢。”朱正廷推开院子的后门。
如梦初醒。
8.
一场大雨洗去了纤尘,叫醒了生命。
朱正廷抬头望着院子里的桃花,一夜间冒出了满树的点点紫红芽苞,远看竟像已经开了满树。
郑锐彬好几日没有来戏园子了。
往常郑锐彬每日都来,即使朱正廷没有登台演出,他也会坐在下面。他不似其他戏友,穿着邋邋遢遢的马褂长袍,懒散地坐着,驼着背或者斜靠着桌子,慢慢地从果盘里捡出个果脯放进嘴里,跟旁边的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朱正廷偏不,在一群闲人里面他偏偏坐得笔直,穿着他的校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一种认真的眼神看着台上的表演。
朱正廷有时候会站在楼上的黑暗处玩下看,像是小仙偷偷窥探着人间景色。
然后郑锐彬就会抬头往这边看来。
朱正廷清楚其实郑锐彬看不见自己,他只是抬头看向阴暗处,他知道那里有人。
视线是有温度的。
站在台上被无数双眼睛注视过的朱正廷深谙此道。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这么对视着,直到一个人先移开视线。
乐此不疲。
门被轻轻叩响,门外有人在轻声叫着朱正廷的名字。
是郑锐彬。
朱正廷为他打开了门,看到郑锐彬难得乱了头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朱正廷侧身示意他进来。
“正廷兄。”郑锐彬喘匀了气,然后笑着和朱正廷说,“我刚刚路过集市,看到有人在卖玉饰。我想着你的扇子上空荡荡的,挂个扇坠定会好看。”
“你前几日怎么没来?”朱正廷看着郑锐彬像献宝似的递给他一个坠子,也不接,就是开口问。
“……前几日有点发热,怕传染,就没出门。”郑锐彬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朱正廷这才接了坠子。他将平安扣坠子握在手里细细摩挲,感觉到这坠子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摸起来还带着些许粗粝感,看色泽也不温润纯净,估计就是有小贩充数卖给傻大头。
郑锐彬满怀期许地看着朱正廷,让朱正廷把那些实话全给吞进了肚子里。
罢了罢了,他留洋了好多年,估计也不会挑这些东西,差就差点吧。
反正是他送的。
9.
郑锐彬站在门口正打算开门,结果被朱正廷直接拉进了门。
“你也太慢了。”朱正廷拉着他坐在树下的凳子上,然后跑进屋子。
桃花已经开了满树,在风中肆意绽放着,摇动着,发出簌簌的声响,阳光透过花的间隙照了进来,打在地上光斑点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朱正廷抱着两坛子酒跑了出来。
“我偷偷从我爹那里拿来的桃花酿,这几天桃花开了,我们喝几杯。”朱正廷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两个杯子,倒满了清澈的酒液,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与头顶上的艳艳桃花交织着。
郑锐彬为难了。
“我不会喝酒。”郑锐彬实话实说,他留洋在外,没钱也没权利喝酒。
“你在外竟然没有喝过洋酒?”朱正廷睁大了眼睛,“不过也好,我听说那酒难喝得很,喝进去一股子辣味也不甜,还是我们自己的酒好。”
朱正廷举起一杯酒,向郑锐彬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喝了进去。郑锐彬端着酒杯为难了老久,最后还是闭着眼睛喝了进去。
酒入口带着一丝微辣,但是很柔和,马上便有一股甘甜漫上舌尖,回荡在口腔里。
“这酒好吧。”朱正廷笑嘻嘻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今天就带你开开眼界,尝尝我们的好酒。”
桃花树上,喜鹊跳跃在枝头花间,叫着春来到。
桃花树下,两个人举杯对应,说着过往和未来。
朱正廷说是要带郑锐彬开眼界,自己倒是先喝醉了,两颊攀上了绯红如桃花一般,连眼角都漫着艳色,笑得停不下来。
他站在树下摇摇晃晃,唱着游园惊梦,然后又觉得不得劲,就把郑锐彬丢在树下自己噔噔噔跑进房间。
郑锐彬举着酒杯,看着杯中酒液。一片桃花瓣落在杯内,荡起涟漪,荡得郑锐彬心思摇晃。
朱正廷抓着把扇子又跑了出来。
“我,我新学了一折子戏。”朱正廷咧着笑,“还给自己画了扇子,不、不过还没画完……”
他唰地展开扇子。
扇子上是半面灼灼桃花,半面空白尚未填满。朱正廷站在桃花下举着扇子,也不知是他是从空白处走了出来扇中仙,还是这本就是扇中的桃源境。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朱正廷笑着唱词,唱的却是家破人亡。
郑锐彬心下一惊,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这、这词这时候唱也太、太不吉利了……”郑锐彬也有点说不清话。
但是朱正廷已经唱出来了。
10.
郑锐彬抱着瓶酒往朱正廷那儿赶,想着和朱正廷分享这坛子新收来的酒。
拐过前面的街角就是了。
突然传来一阵哭声让郑锐彬停下了步伐。他从墙后往外看去。
少见的一辆洋汽车停在了窄窄的巷子里,占了大半边道路。一个穿着传统却华贵的妇人哭着,拿手绢抹着眼泪。
朱正廷从门里走了出来,被妇人一下子揉进怀里。
“我的儿啊,娘找你找得好苦啊……”妇人埋着头呜呜哭着,连带着朱正廷都红了眼眶,安慰着妇人。
妇人头上簪子挂着的珠子一摇一摇的,像是似曾相识。
郑锐彬突然想起来当年邻居家的妇人通红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头上也是一串珠子一摇一摇的。
郑锐彬什么都懂了。
朱正廷安慰着哭得不停的娘亲,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自己。他回头看去却没看见人。
只有一坛酒。
11.
郑锐彬冷静了好几天才敢再去找朱正廷。
他在想要如何向朱正廷说出自己就是他的邻居,就是和他在元宵节出去结果弄丢他的人。他在想应该如何道歉,如何取得原谅,然后如何继续他们的关系。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郑锐彬敲了敲门,半天一个小厮打开了门,说朱正廷被他的亲生父母接走了,现在不知道到了哪里。
晴天霹雳。
郑锐彬失魂落魄正要离开,小厮却叫住了他,说是朱正廷有东西要给他。
小厮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把折扇。
朱正廷慢慢打开扇子。
扇子是游园惊梦的折扇,画着山水秀丽,郑锐彬看着这把扇子在杜丽娘的手上开开合合,伴着他如梦复醒。
有人在上面提了一行小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郑锐彬感觉自己喉咙里堵得厉害,心里也涨得不行。他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桃花,朵朵开得正盛,无忧无虑。春风一起,落英纷飞。
他突然觉得春天的阳光太过于刺眼,让他的眼睛都难受了。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12.
郑锐彬再也不去戏园子了。
正好学业也重了起来,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不去。
他把扇子压在了枕头底下,睡觉的时候拿出来放在一旁。他也希望着游园惊梦,突然梦醒发现朱正廷依旧在院子里赏着花喝着酒,花瓣落了他满头。
然而他只能在黎明时分睁开眼睛,发现世事如常。
日复一日。
国内的局势动荡不安,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即使是学生在课后也会紧张地讨论国事。
郑锐彬的家人担心战争爆发,决定把郑锐彬再送出国。郑锐彬也不抗拒,收拾收拾行李就上了船。
船在海上慢慢前行着。
此时海上暂时没什么风浪,船身平稳。不少人都从船舱里出来,站在甲板上欣赏难得一见的海上风光,有的趁机结识一些同伴,未来到了异国好互相帮忙。
郑锐彬插着兜站在甲板上,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飘。
突然他的呼吸一顿。
甲板上人很多,看海的谈天的,热闹极了。偏有一个人与众不同,独自站在船头,谁也不理,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仿佛站在戏台中央。
他穿着西装,手上却拿着一把格格不入的折扇,折扇下挂着一个平安扣。
郑锐彬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这个背影,心里颤抖着不敢相信。
那人拿着扇子摇了摇,然后唰得展开。
满幅桃花映入眼帘,艳丽得不像凡物。
郑锐彬感觉四周一片寂静,风停了,船不动了,四周的人也暂停下了所有动作。
所有的东西都在飞速后退,连带着错过的时光。
他看到一树桃花开得热烈,春风过如雨而下。有人站在树下,青丝长衫,折扇轻摇。
那个人慢慢地转过身来。
郑锐彬在风中闻到了一抹桃花的暗香。
13.
江南烟雨中。
院子里的桃花长了十几年,枝叶繁茂,现在满树花苞。
春风一吹。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桃花开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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